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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素王（第1页）

极东之国的阡素王入主王庭，继承了墨锦王的全部国土。穿着红色礼服的女子倚靠在汉白玉雕刻的栏杆边，从阳台上看着花园里的阡素王独自祭拜过墨锦王以后，亲自带领一支王师和几名亲随往凉州边境出发。又要去打仗了。这些男儿就是喜欢打打杀杀的，只留下女人们留守在城中，迟早等来他们的死讯。那女子额头中间刺了一朵红莲，眼角边描了红妆，乌黑的头发微卷，雪白的皮肤透红，金色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耀，一点朱唇也只有红杏大小。她是墨锦王的妹妹，阡素王的姐姐，名叫墨姜。

他们的父亲墨络是凉州的乡绅。墨络娶了一对姐妹作妻子，她们一共为他生了十个子女，加上长子墨锦捡来的纤素和墨络收养的朱砂，一共是是十二个。墨姜排行第四，是父亲的第二个女儿，母亲的第一个女儿。她继承了来自母亲的血统，是一位女巫。她喜欢穿着正红色的礼服，佩带赤金首饰，被发跣足，在王宫中随意起居。自从长兄墨锦病故，最小的兄弟纤素继承了王位，她和阡素王结了婚，现在是西凉的长公主皇后。

她家是巫祝之家，生来就与世俗不同。世俗讲究同姓不婚，亲兄妹之间更是禁忌。可是巫祝之家讲究血统纯正，不是一母所生倒不许成婚。正是这不同，使他们算不得良家。她自幼就定下要配长兄墨锦，长兄是个一心习武的，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墨姜也是个一心修道的，她只在意自己的修为哪里不如人，也无心男女之事。他二人就这样有着婚约却没有谁当真想做些夫妇该做的事，平日里就像夫妇一样共同起居，称呼上依然是兄妹。

在别人看来，墨络家的子女没有一个能婚配的，毕竟不是良家却偏偏有钱，哪个能配得了他，哪个又愿意配他。婚事耽搁不过多些赋税，墨络自不在乎这些钱粮，也不着急儿女们的夫妻之实。如今墨锦身故，墨姜没了配偶就不方便常去西凉游玩。墨姜所修的术需要矿石，而所需的矿石只在西凉有。正好继任的阡素王是她的兄弟，又没有娶妻，墨姜索性就嫁给了阡素王，定居在西凉王庭。

阡素王平日里不近女色，对于皇后也是相敬如宾，私下里还是叫她女兄。墨姜倒是有几分喜欢这个兄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自幼就喜欢玩在一起。纤素和姊妹们都能泰然处之，唯有见到墨姜总是红着脸说不出话。如今娶到了墨姜，他自是欢喜，但不敢行夫妻之事。纤素一直觉得墨姜是神女，自己一介凡夫又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敢玷污了她。墨姜什么都不避他，累了就枕着他的膝睡，衣襟敞开也是纤素替她整理。纤素自是动心，却不敢有这个心。墨姜本是无意，看着纤素气焰全无的样子倒是有意想逗他。

墨姜生了一个女儿，小名芊芊。芊芊是西凉的第一个公主。芊芊有记忆起，就是伯父和母亲带着她在王城中生活起居。伯父叫张玄，字伯重，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伯父喜欢在日落以后行动，白天总是不见踪影。芊芊一直觉得伯父才更像父亲，一直笑脸迎人，说话也很温柔。说起来芊芊还有一位伯父，他是阡素王前任的墨锦王。谈论墨锦王的时候，芊芊叫他仁伯父。谈论的张玄的时候，就是重伯父。仁伯父是母亲的长兄，重伯父是父亲的长兄，这是芊芊在懂事以后才搞清楚的。那时，芊芊有了一个妹妹，名字叫“凰”。小公主出生以后，芊芊觉得自己失宠了。重伯父总是抱着凰，还喂她吃东西。这些在芊芊小时候都没有过，至少芊芊不记得了。还好父亲还是偏爱芊芊的，每次回来得到的战利品都是芊芊先挑。芊芊会把挑好的战利品拿出一些送给彗芩。

彗芩是重伯父的独女，据说现在重伯父的家族由他叔父过继给他的长孙管理。父亲说在重伯父的国家，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即使是亲生独女，也因为重伯父不在家中又没有招一个半个女婿而被族人赶出来，侵吞了全部家产。芊芊很同情彗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会分给她。彗芩自己也有一份和芊芊一样的礼物，但是芊芊说了“阡素王给的是阡素王给的，芊芊给的是芊芊给的。”。芊芊觉得彗芩那么漂亮，又会读书，自己就是愿意把好东西给她用。

彗芩是一位剪了短发的冷峻美人。她继承了他父亲张玄的才学，又师从叔父纤素学习兵法，是一位暗器和战略都很出色的少女。芊芊是一位活泼的少女，她有着一头长到膝盖的卷发，喜欢说话，小时候被墨姜抱去和墨锦一起住过一段时间，把墨锦擅长的战斧路数都记住了，一练就会，若要她读书可就难了。芊芊总说彗芩才像纤素的女儿，她倒像墨锦的女儿。墨姜也开玩笑说让她们换一个父亲。这时，芊芊总会笑着说“好”，彗芩就会讲些书上的道理在赞美阡素王的同时维护自己的父亲。还不会说话的凰会抬着小脑袋看着张玄，似乎是觉得自己更像张玄的女儿。唯一相同的是，她们都是阡素王册封过的西凉公主。阡素王自从有了三位公主以后，就立了法：西凉国的王储只能是公主。阡素王的继承人自然是从这三位公主中选。

阡素王带着得胜之师回朝，战利品中有一个女人。看打扮是个汉女，听口音是洛阳人。阡素王带着这个汉女在皇后和公主的簇拥下坐在他的王座上。一切都安顿好之后，群臣散去。公主们也到了学习的时候，各自去磨炼文武才能了。殿中只剩下阡素王和皇后，还有那位站在角落的汉女。坐在纤素身边的墨姜突然单手捧起纤素的脸，让他必须和自己对视。

“小弟啊，这是怎么回事，该和阿姊说说了。”

“女兄……”纤素想要转过脸去避免和墨姜四目相对，可是墨姜的另一只手也捧住了他的脸，让他无可回避，“这件事原是要和女兄商量的。”

“哦，原是要和我商量的么……”墨姜站起身来，让纤素保持仰视她的姿势，“小弟啊，我看你还是从实招了罢。”

“女兄坐下说话，小弟绝不敢妄言。”

阡素王详细地讲述了这女子的由来，墨姜听了之后，竟自撇下了阡素王，拉起女子的手去后宫叙话。阡素王看着墨姜远去的背影，只能喊一句“女兄且记得晚宴时要带着公主们和阿蔡盛装出席，好歹要露个面再走。”

阿蔡是蔡邕的女儿，大名叫蔡琰。墨姜在家时就听说过蔡公有个女儿，能背诵三千余卷古书。如今天缘凑巧，阡素王劫掠南匈奴王庭的时候居然得到了被匈奴人掳走的蔡琰。墨姜见了蔡琰自是高兴，连她最喜欢的小弟都被撇下了。

公主们完成了自己的课业，回到后宫找墨姜说话。她们看到了阿蔡，墨姜为她们引荐了这位蔡公的女儿。芊芊是个不通文墨的，她和他的舅舅子虞一样不爱读书但尊重读书人。这位女先生看起来比教芊芊读书的那个贾茂才厉害多了，长得也好看。芊芊喜欢长得好看的女性长辈，一口一个蔡阿母叫得可亲了。彗芩和阿蔡谈了几句诗书，又知道了阿蔡是蔡公的女儿，决定师从阿蔡。阿蔡的才学值得彗芩学习，阿蔡的父亲正是彗芩的父亲所推崇的人，如此即遂了自己的求学之心又能与父亲的期望相合，自然是好的。

凰想要阿蔡抱她，阿蔡经过墨姜同意之后抱起了这位小公主。凰还不太会说话，但她会笑。看着凰笑起来的样子，阿蔡想起了自己的那一双儿女，不由得悲从中来。

“蔡阿母，你怎么了？”

阿蔡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悲伤，笑着说没事。芊芊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也说不清楚就不再追问了。彗芩虽然看出了阿蔡的忧伤，毕竟是一位少女，无法体会一位母亲的情感。墨姜从看到阿蔡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生过孩子的人，此刻自然是思念自己的孩子了。

“阿蔡啊，你的孩子怎么不带在身边？”

墨姜的话正中阿蔡的心事，阿蔡将凰交还给墨姜，平复过情绪之后讲起了缘由。

那时候阿蔡是北匈奴左贤王刘豹的女奴。

刘豹的母亲一族有汉公主的血统，一直想要一个汉朝贵族血统的女奴。董卓进京勤王被人刺杀以后，他的部下李傕派遣使者向刘豹求援。那使者是匈奴人，原本就是刘豹的族人。他的哥哥跟随董卓到了洛阳，没想到他哥哥好好走在大街上就被一个贵族给杀了。董卓为他哥哥报了仇，那兄弟自此就留在李傕麾下替董卓效力。刘豹本来也不想出兵远征，但那使者说了，洛阳的女贵族个个貌美如花，就连她们身边的女伴也比整个匈奴中最美的美女要好看一万倍。刘豹不相信，就叫使者自己去部族中找些愿意跟他去的年轻人，回来的时候给他多带几个女贵族看看。

阿蔡就这样从蔡公的女公子变成了左贤王的女奴。

刘豹也不管这些女奴的出身，只是当物品一般平常使用。他有一段时间似乎挺喜欢用阿蔡，阿蔡生了几个孩子以后，刘豹似乎是找到新欢了，不怎么想起阿蔡了。孩子是阿蔡自己带的，只是平常要劳作，顾不上照看他们。阡素王来劫掠匈奴王庭的时候，阿蔡正在湖边取水。她的孩子们由同时被抢来的其他妇女照看。阡素王的队伍冲散了王庭中的人，只劫掠些财物人口，并不纵火杀人。阡素王发现了躲在湖边的阿蔡，看阿蔡的打扮是个女奴，但面相上倒像是个贵族，衣服的样式和匈奴人无异，但所用的布料尽管破旧一看就是汉女所织，就叫人把她带过来询问了一番。

阿蔡如实回答了阡素王的问题，听口音是洛阳人。虽说流落异域，却不改乡音，虽然改换了服饰，却不肯折节随俗。阡素王是凉州出身，虽读过书终究无缘仕途，不曾在汉朝仕官，也不知道朝中人物的姓字名讳。他不知道阿蔡说的父亲蔡邕就是当过三公的蔡公，只是感叹一个女贵族命运坎坷无罪蒙尘，又想起了他的姐姐墨姜也是屡遭流离，突然萌发了救风尘之心。他问阿蔡是否愿意跟他去西凉，有朝一日汉朝安定，再送她还乡。

阿蔡见阡素王是汉人衣带，虽断发纹面，却仪表堂堂且知书达理，强似刘豹百倍。妾身为奴，到哪里不是为奴。只是放心不下孩子。阡素王得知了阿蔡的挂念，就叫人将虏来的人口都带来叫阿蔡认认。在这些人中，阿蔡认得不少，多半是为奴的人口，有男有女，有胡有汉，有老有小，就是没有她的孩子。阡素王释放了俘虏，被释放的人千恩万谢，各自散去。阡素王又叫在王庭搜刮财物的人仔细搜查了一番，还是没有阿蔡的孩子。

“你的孩子不在这里，想必是和王庭中的贵族一起撤走了。要回去吗？”

“不，我不回去！妾愿随君去！”

“那你想念孩子怎么办？”

“孩子自有他父亲。好歹也是左贤王的儿子，总是能活的。”

阿蔡舍弃了孩子，跟随阡素王到了西凉朝的王庭。路上路过汉家，阡素王亲自上门去讨一套汉女的衣裙。这户汉家只住着一位妙龄少女。她时常受到阡素王的恩惠，只是孤女无靠，不知该如何报答。如今阡素王亲自登门，只是要一套衣裙。那少女拿出了最好的一套干净的衣裙，愿意奉上。

阡素王叫阿蔡接过衣裙，自己只站在院门前并不进门。他命人将此次的战利品堆在少女屋前的空地上，随她挑选。少女虽然不知道这些财物的实际价值，但也知道都是贵重物品。阡素王说了，只要她开口，就是都要了也愿意给。少女摇了摇头，不愿意受此厚礼。阡素王再三要她收下一些。少女推脱不过，挑了一只红色的琉璃碗。阡素王亲自将琉璃碗放在门口。少女在阡素王放下琉璃碗，并离开一段距离之后走到门前收下了这份礼物。阡素王说明了要给阿蔡改换汉装，少女也不问缘由，拉着阿蔡的手去她屋里。

阿蔡原以为那少女必然是阡素王的眷属，也不敢问。少女是个爱说话的。在阡素王面前，终究是男女有别，女孩子总要矜持些。少女叫阿昭，祖上是吴郡人。祖父应召去洛阳仕官，阿昭的父亲出生在洛阳后来又被征召往凉州讨贼。那时正逢董卓之乱，父亲被匈奴人俘虏，在匈奴时又被墨锦王俘虏。当时阡素王还是墨锦王的军师，按墨锦王的意思是要屠城的，幸好有阡素王在，父亲才没有无辜被戮。后来，父亲当了阡素王的亲随，娶了同样被虏的汉女为妻，生下了阿昭。可惜父母都曾经为奴，操劳过度，早早地抛下阿昭，相继弃世。是阡素王嘱托乡里轮流照顾，并时常有恩赏，才将阿昭养到这么大的。

阿蔡换回了汉家装扮，荆钗布裙再加上为奴的劳苦使她看上去和一般民妇无异。言行谈吐之间流露出良好的教养，依然还是能认出是一位女贵族。阿昭问了她好些话，她愿意说的阿昭就听，她不愿意说的阿昭也不追问。

阿昭从一开始就知道阿蔡不是阡素王的女人，因为阡素王除了从墨锦王那里继承的长公主皇后以外就没有其他女人。听宫里的人说，阡素王对皇后有些敬畏，平日里进退有礼竟不像是夫妇。还听说墨锦王在世的时候经常与阡素王食同器寝共枕，两人都不近女色，平时日只两个一起亲昵得很。皇后是墨锦王的四妹，阡素王总是恭恭敬敬地称她为女兄，并不像有夫妇之实。故此有传闻说阡素王是墨锦王的嬖臣，两人情深意切不肯相负。

西凉朝胡汉混居，却不使用女奴，宫中自墨锦王那时就不用宫娥彩女。如今阡素王继承了王位，将长公主皇后接到宫中居住，才征召了一些愿意进宫侍奉皇后的女官，各自按品级食俸禄，就像外朝的官员一样。至今也有些年头了，也没有谁和阡素王有私情，倒是有好些个与外朝谈婚论嫁生过孩子后依然愿意回来侍奉皇后的。

阿昭有父母留下的田地牲畜，她不愿意离开父母居住过的地方，就一直受着阡素王的恩惠独自居住在城外。在阿昭的父亲刚去世的时候，她的母亲在丧期内也随她的夫君而去了。阡素王曾经想接阿昭去宫中居住。那时阿昭只有六岁，她以为阡素王看上了她，虽不情愿，但受了这许多恩惠也唯有以身相报了。她请求阡素王让她继续在家中，如有召在入宫伴驾。阡素王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也知道了阿昭不愿离开父母的故居。

阿昭的父亲只有这一个女儿，那时西凉朝的法律不允许女儿继承遗产和爵位。阡素王想叫阿昭招一个女婿继承她父亲的财产和爵位。阿昭说情愿归还财产和爵位，只求阡素王让她能一个人继续住在这里，不想叫其他人来改变父母留下的东西。阡素王被小女孩的意气用事感动了。他想起了墨锦王，墨锦王留下的一切阡素王也不想叫任何人插手。虽然自己不应该有继承权，但与其为了继承的正当性而交给什么不相关的人，还不如就由自己来继承。

阡素王为了阿昭更改了法律。女性同样可以继承财产和爵位，不需要父亲，不需要丈夫，只妾身也可凭自己得到财富与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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