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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人 其三41（第1页）

牛车上跳下来一个大汉，骂骂咧咧地向小儿郎快步走了过来。刚走到小儿郎面前，正要伸手去抓，孙融问道：“这位阿干，这是怎么回事？”

那大汉大怒，张口就要骂，突然发现对方围过来一群人，穿戴的似乎是官家的服装，个个气宇轩昂。

他见多识广，立即意识到这群人不能惹，就向孙融拱了拱手，说道：“好教阿干得知，这孩子一家欠下了我们主家的钱，他阿爷阿娘又死了，我们只能拿他抵债。”

那孩子哭着说道：“我们是宇文大人家的包荫户，每年要交四成庄稼给他们。去年干旱歉收，我们今春没了种粮，就向他家借。但他家只借钱不借粮，我阿爷不合借了他家钱买种粮。我阿爷不识字，谁知他家让阿爷签的是利滚利的高利贷，不到半年就变成了百倍的欠债。我阿爷阿娘被他们逼死了，他们把我们的土地也收走了，还要把我妹妹卖去做官妓。”

皇帝听得疑惑，问道：“做朝廷的编户，只交三成收益给朝廷，你们为何要去宇文家做包荫户？”

孩子说道：“听说官府乱定收益，收了一担说两担，交庄稼时又各种刁难，平时还有各种杂捐。”皇帝默然不语。

孙融问道：“这位阿干，你们既然已经收了他家土地，为何还要抓两个孩子？”

那大汉陪笑道：“我们主家说，他家借钱太多，土地抵债后还欠着九千多文钱，所以只能拿人抵了。他妹妹年龄太小，顶多卖五千文；这儿郎也还小，主家暂时也是吃亏的，只有等把这儿郎养大了，再弥补一下损失。”

孙融说道：“既然如此，这两个孩儿，我拿十两银子买了，你把那个小女娃也放出来吧。”说着，抛出一个银锞子给大汉。当时钱贱银贵，十两银子比万文铜钱高不少。

那大汉见这人管个闲事随随便便就掏出十两银子，越发不敢招惹，说道：“大人是什么官身，主家问起，小人怎么回答？”孙融迟疑了一下，皇帝说道：“让他去找本郡太守乙弗逊吧。”大汉大吃一惊，打量了这群人一眼，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回到车前，抱下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突然，一个声音说道：“你确定要管这闲事？”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路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村夫，穿着葛布衫，脚蹬草鞋。那大汉莫名其妙，不知一个农夫怎么会来蹚这深不见底的浑水。

帅卫一行人却是大为震惊：他们这一众高手，谁也没注意到这农夫何时到的。如果他骤然对皇帝发难，谁能挡得住？修为低的人霎时都掏出了自己的兵器，警惕的望着那农夫。大汉一见众人亮出来的兵器的级别，差点没尿裤子，连向贵人行礼都忘记了，哆嗦着爬上了牛车，逃命似的离开了。

孙融平静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了。”那村夫说道：“你救下他们，他们却无处可去。”

孙融看向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低下了头，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孙融说道：“无妨，我会带他们回舍下去。”

那个村夫说道：“你身系着天下的安危，不抓紧办理大事，却把光阴浪费在两个微不足道的孩子身上，还有比你更愚蠢的人吗？”皇帝大生知音之感，心里感慨着孙融的迂腐。

孙融正色道：“在孙某看来，天下的安危和一个孩子的安危，并无不同，不劳先生教诲。”村夫说道：“这样的孩子有千千万，你一个人如何救得过来？”孙融郑重答道：“救不过来是一回事，能救不救是另一回事。”

村夫指向路边小树林，只见两树之间有一张蛛网，一只蜜蜂被粘在了蛛网上，同行的另一只蜜蜂绕开蛛网飞走了。

村夫说道：“飞走的那只蜜蜂为何不救同伴？因为它怕被蛛网缠身。每个人都有因果之网缠身，你成天管别人的闲事，迟早会被太多因果之网缠住。”孙融答道：“在下本来就在网中，又何必考虑被网缠住！”

村夫不再说话，从孙融旁边擦肩而过。皇帝见他离去，问帅卫道：“这个人有古怪吧？你们怎么一言不发？”帅卫苦笑道：“我们不是不想发言，我们是不敢发言，这个人太强了，从所未见！”

皇帝大吃一惊，问千牛备身道：“你也是不敢说话？”千牛备身神情凝重，仍然在望着村夫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皇帝奇怪了，说：“我怎么没感觉到？姊夫为什么敢说话？”千牛备身转头默默看着孙融，回答皇帝说：“陛下太弱。至于孙先生，”千牛备身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可忖度！”众人吃了一惊，不知这千牛备身为什么敢这么对皇帝说话。

这时，孙融却觉得自己的左臂微微隐痛了一下，心中起疑，脱下左臂袍袖，众人只见他左上臂内侧靠腋窝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个“義”字。如果不是孙融刻意抬起胳膊找，都很难发现。

太华山鲤溪谷，一座山洞里，突然传出“咦”的一声，接着那声音自言自语道：“墨家把孙融证为‘义人’，这小子有什么大古怪？”

孙融心中疑惑：“我已经结丹中期，肉体坚不可摧，不知这人怎么把这个‘義’字给我刺到胳膊内侧上去的？而且，也不像刺的，倒像是长的。”

见其他人都不明就里地望着自己，便穿好袍子，给那个男孩简单处理了一下头部的磕伤，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带着众人继续往风孔山走去，一边问两个孩子道：“你们叫什么名字？都几岁了？”

那个男孩还是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跟刚才救妹妹时候的勇敢判若两人。那个女孩倒镇定了下来，说道：“我哥哥叫狗墩，今年六岁；我叫多女，今年四岁。我爸爸说我是多出来的。”

那个时候穷苦人家的孩子，很少有正经取名的。一个是没文化，不会取；另外一个则是要能平安活下来，一辈子也就是在家种地或牧羊，基本上不会遇到陌生人，自然也没取大名的必要。

众人虽然是闲庭信步似的走着，但速度都快逾奔马，哪里是两个孩子能够跟得上的。孙融一手托着一个孩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众人，两个孩子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托着自己的身体，离地而行，速度很快，刚开始还有点害怕，很快就觉得有趣极了。

尤其是多女，兴奋得时而尖叫时而娇笑。

孙融笑着对多女说道：“人是万物之灵，个个都非常珍贵，哪里有多的。你以后就叫游女吧。‘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求都求不到，多珍贵啊。狗墩呢，你阿娘阿爷给你娶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一生无病无灾，健健康康的成长，你以后就叫无恙吧。‘美我无恙，强我不穷’，以后人生很美好的。”两个孩子听得出来是好话，都高兴地答应了。

胡贵妃策马紧赶几步，与皇帝并肩，悄悄说道：“皇上这个姊夫，侠骨柔肠得很呢。”皇帝知道千牛备身会遮盖他们的谈话，摇头说道：“做大事的人，如此婆婆妈妈，虽然是个好人，恐怕非社稷之器。”

胡贵妃问道：“爱惜贫弱不好吗？”皇帝说道：“虎豹吃牛羊，牛羊啃青草，弱肉强食，这是大道的演化，谁也违背不了。强者该做的，不是维护弱者，而是防止竭泽而渔，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社稷之亡，从来不会亡于百姓，只会亡于更强者。”

胡贵妃睁着眼睛说道：“让小民丰衣足食，国泰民安，难道不好吗？”皇帝笑道：“小民要是丰衣足食了，就难以国泰民安。他们什么时候最拼命？为了吃口饱饭的时候！他们什么时候最有血气？为了摆脱耻辱的时候！只有让小民处于饥饿的状态，他们才会为了吃饱饭替君王去开疆拓土；只有让小民处于卑贱的状态，天下才会珍惜朝廷的名器，跪伏在皇权面前。没有了饥饿和卑贱，皇帝在小民面前，不过一独夫而已！”

胡贵妃娇媚地看了皇帝一眼，佯嗔道：“皇帝真坏。”随即莞尔一笑，说道：“皇上懂得这么深刻的道理，真了不起。”

皇帝笑道：“人要没学问，拍马屁都会拍到马腿上。这些道理，《商君书》里早讲得清清楚楚的了，可不是你皇上的发明。你要多读书，懂的东西多了，自然就深刻了。”

贵妃斜睨着皇帝，嗲声说道：“皇上你是喜欢人家深刻呢，还是喜欢人家深呢？”皇帝：“咳……咳……也不知还有多长时间？……”

说着话，已经拐入了山路。皇帝和贵妃弃了马，留下一名风影卫看护。帅卫以神功携带皇帝和贵妃，众人也不走山道，就如同飞鸟一般在丛林间穿梭，速度骤然加快。孙融在丹息的引导下，带着众人，逐渐来到一面石壁下。孙融仰头看着石壁，说道：“石壁上必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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