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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第1页）

任臻听毕，心中一动，忽明忽暗地想通了点什么：&ldo;…你从前既常感叹马超遭遇，故而登基之后虽四处攻伐，却一直礼待降将，量才而用，绝无疑心，总以为他们当如马超，感恩图报君臣相得，谁知…&rdo;

苻坚依旧一笑，却平添几分落寞：&ldo;当年王猛就曾劝我&lso;降臣者，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不可轻信&rso;，我那时却总不以为然‐‐到底还是恃才傲物，太过自大了。&rdo;二人无言静默片刻，苻坚忽而偏过头看着任臻点头道：&ldo;如今最不该重用的降臣之后不就在眼前？当初放你出宫去做平阳太守，谁能料到数年之后有那能耐，&lso;万羽聚长安&rso;，灭我大秦国？&rdo;

任臻气地鼻子都歪了‐‐他心知肚明他非慕容冲，却还出言奚落‐‐当年那事明明苻坚有错在先，如今始作俑者还敢提！他身随心动，猛然出手，迅如闪电地袭向苻坚面门，苻坚早有准备，猛地伸手攥住任臻的手腕，沉声道：&ldo;原是我造次说错了话，你莫生气。你同慕容…慕容冲，根本不同。&rdo;

任臻闻言一怔，须臾后回过神来，猛地挣开钳制，反手一肘过去正中苻坚软肋，他却不让不避地生受了，任臻忙卸去大半气力，收手起身，犹自狠狠地瞪着苻坚，他却不愠不怒，似乎还带有一点子笑意，任臻便觉得没意思起来，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里，没劲儿。

但他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故意出言讽道：&ldo;天王推崇马超，我倒觉得论起古今武将，唯西楚霸王项羽乃真英雄！垓下之围四面楚歌，战至不剩一兵一卒，也不肯过江东，乌江自刎，成全了万世英名！&rdo;

苻坚何等聪明，当然听出他弦外之意，却还是不翻脸，静静地只管听他说，任臻见拿住了他的短肋，不免自得几分，心底虽对项羽一时义气并不以为然却又开口道：&ldo;&lso;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rso;。虽是亡国了，到底不枉此生，天王以为呢？&rdo;

苻坚一哂，伸手在马超龛前供桌上拢起一小撮尘泥，取撮土为香以敬之意，双手合十一拜方道：&ldo;沽名钓誉，学不得他‐‐你心里不是也这么想么？&rdo;

任臻一时语塞‐‐苻坚已然洞悉己意，那他再呈口舌之快也没甚意思了。

苻坚弹衣而起，袖手道：&ldo;该回去了。免得他们再找出来。&rdo;任臻点点头，二人先后出庙，却冷不防被一道身影迎面冲撞了一下，苻坚在随后的嬉笑声中扶住来人一看，却是个当地的孩子，做氐族打扮，头皮剃地簇青止一条小辫自头顶编下拖在脑后。后面围住了个半大孩子，皆是胡人，为首的拍掌笑道：&ldo;好好地做游戏顽，你跑什么！孬种！&rdo;被追的孩子愤然转身骂道：&ldo;你们侮辱人！还说什么顽！&rdo;

为首孩子双手环胸大喇喇道：&ldo;几时侮辱你了？你既是输了就该罚当马骑！&rdo;那孩子气怒交加：&ldo;我没输，凭什么做马！&rdo;

&ldo;怎么不能！你们氐人最爱赖！没一个英雄好汉！&rdo;

&ldo;谁说的！我们天水谁不知道苻天王便最是英雄！&rdo;

&ldo;得了吧！他早被灭了国，自个儿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还不如我们匈奴人！算什么英雄！&rdo;

任臻瞟了苻坚一眼，不怀好意地蹲下身子，抱住强忍泪花氐族小孩的双肩问道：&ldo;你们何事纷争？&rdo;那小孩愤愤不平道：&ldo;我们原是一起打羊皮鼓玩，赌个彩头比谁厉害，他们输不起，便耍赖，我纷争了几句，他们就一齐对我动手！还，还骂我是贱马奴！&rdo;

对面的孩子立即高声道：&ldo;你们氐人不就是一直在凉州牧马为生的吗？！不是马奴是什么？！前些年你们苻天王得势，可也没把你们这些土生土长的老氐迁到关中享福，照样在荒凉地里给人养马！&rdo;

任臻不无诧异地微一挑眉‐‐都说胡汉不合，看来这五胡之间的种族歧视也是够严重的，大抵也是因为这数十年来各族各国的兼并战争不断，战败的一族最常见的下场就是被屠城，焉能不彼此仇恨？

那被骂的孩子拧着脸，双眼微湿地吼道：&ldo;是啊！天王是氐人，但待我们和你们是一个样儿！我们迁不到关中是因为那里已经充满了羌人鲜卑人和匈奴人！结果你们就只会反咬一口！你们才是忘恩负义的下贱坯子！&rdo;

苻坚听到此处，便伸手一摆，不令孩子们再说了。他顺手将那孩子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ldo;童言无忌。玩闹罢了，也不值当吵成这样。&rdo;他声音不大，威势却重，无形地让众人皆听命噤声。苻坚想了想，和颜道：&ldo;既是你们打羊皮鼓既分不出输赢，那我给你们来一段？&rdo;

任臻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个皇帝‐‐好吧，虽然是过气的‐‐竟要当街卖艺‐‐好吧，观众平均年龄才十岁。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苻坚接过那小孩怀中的那面羊皮鼓，神色自若地寻了处台阶坐下，先晃了晃试了手感，微一笑道：&ldo;倒是好皮子fèng的‐‐好鼓。&rdo;那小孩儿复又自得起来：&ldo;阿爸给我做的！从小就打的！&rdo;

羊皮鼓本就是发源于凉州，兴盛于天水，五胡民众皆习之，尤以氐人子弟为甚，更有重金制鼓代代相传的习俗。任臻定睛看去，只见那圆形鼓面的大铃鼓两面皆fèng有老羊皮，因常被把玩击打，皮色深重，油光水滑；鼓框和鼓柄则为兽骨所制，抓柄端有一装饰环圈，圈内串以数个铜钱，整体不饰奢华，但却透着一股子沉稳厚重的大气。

苻坚接过那鼓，左手握柄右手击鼓，&ldo;咚、咚&rdo;试击了几下鼓点，任臻揶揄道：&ldo;可别走调了，否则我不给赏钱的‐‐&rdo;话音未落，忽见苻坚手指丕动，突然在鼓面上跳脱跃蹦，迸出行云流水一般激越的乐音。那小孩惊喜拍手道：&ldo;这是&lso;四点红&rso;的打法！&rdo;鼓点顺势密集，越来越快，如惊雷迅马狼奔冢突，平添了几分金戈铁马的肃杀。立即有人惊叹道：&ldo;忽然转做&lso;十二花&rso;了！好厉害的指法！&rdo;其余人等似乎也听地怔住，团围成圈竟无一人吵闹，全听地痴了一般。

苻坚似不以为意，他闭上眼，右手的五根手指如通了灵性一般上下翻飞，&ldo;嘭、嘭&rdo;击鼓声和&ldo;嚓、嚓&rdo;摇环声中高亢曲调忽而穿云裂帛扣人心弦，忽而暗夜呜咽如泣如诉；热烈粗犷之余不失苍凉萧索，百般情致千番变化尽蕴期间，直到一曲终了，全场竟是鸦默雀静地一时无声。

随着最后一记强劲的撼音，鼓声嘎然而止。他睁开双眼，将还在震颤的羊皮鼓递还给人，淡淡一笑道：&ldo;羊皮鼓打的如何，与民族无关。五胡平等，并无优劣之分，氐人、羌人、汉人，匈奴人、鲜卑人之分止在自己心中如何看待。&rdo;若心无怨恨，自不会存着种族歧视，一意征伐，心心念念只在复国仇杀。可惜他治国十几年来一直试图融合五胡，不惜广迁异族子民入富庶关太安居久处，谁知却造成淝水战后，正是留在关中异族们叛变迭起，如星火燎原，难以收拾，一下子倾覆了他的大秦帝国。

任臻看他神情就知是想起了过往种种，待众人散去，便走上前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小声笑道：&ldo;哟，你还会这个？看不出啊？&rdo;

苻坚怎不知他在转移话题，却还是顺势接道：&ldo;汉末献帝在位时，我们苻氏本不姓苻，氐人老姓是&lso;蒲&rso;（注1），祖先便是在天水略阳一代打羊皮鼓为生的艺人，后来天下大乱，先人从军征战，一步步在陇西打下了基业‐‐这门手艺倒是不曾丢了，代代相传至今，我便会了。&rdo;

任臻一击掌道：&ldo;那不错呀，真混不下去了倒可以街边摆个摊卖艺，我还能帮着吆喝几句‐‐我最会了！&rdo;

苻坚笑道：&ldo;你还会帮场吆喝？&rdo;任臻撇嘴道：&ldo;不就是扯嗓子喊&lso;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回家取钱再来捧个钱场。&rso;有甚难的？&rdo;苻坚闻言大笑，一面拭泪一面指着他的鼻尖道：&ldo;我胡说的，你当真了？曹操破汉中后便将我们氐人兵马迁至陇西戍卫边关，蒲氏一直都是一酋之长，我祖蒲洪先是归附后赵石勒，之后羽翼渐丰便拥兵割据陇西，否则焉能乱世称雄？&rdo;

任臻拉着脸，龇着牙，瞪着眼道：&ldo;我也是胡说的，你不会也信了吧？&rdo;苻坚信手一指：&ldo;你真是一点口头上的亏都不肯吃。罢了。我长你一辈，本就不该与子侄辈斗嘴。&rdo;

任臻越想越觉得哪不对，片刻后怒道：&ldo;你占我便宜！&rdo;

苻坚弹衣而起，朗声大笑道：&ldo;走罢。该回去了。&rdo;

任臻看看天色果是不早了，便依言跟上。他在后微微仰头，不言不语地打量着苻坚的背影‐‐这苻坚刚从新平脱困软禁于长安之时反倒谨慎伏低些，至少他自诩还压得住他，只是随着时日推移，明明前途依旧未卜，他却似龙回潜渊一般，气势越来越强，荣宠不惊喜怒不形，当初的委顿迷惘尽皆不见，任臻几乎能联想到他当年问鼎中原投鞭断流是何等气派。

注1：野史传说苻坚背上有四字胎记&ldo;糙付为王&rdo;，其祖蒲洪以为祥瑞，便改姓为苻。

第53章

任臻回到驿馆，拓跋珪早侯在屋内，此刻亲自捧了水伺候任臻净面，便言及沮渠蒙逊今日统筹诸事，发号施令，很是威风了一把。任臻一笑：&ldo;他年少气盛，上头又有吕纂和男成罩着，难免跋扈些。&rdo;拓跋珪道：&ldo;可他今日带着手下在驿馆周边清场之时，因有几家富户贵族说没有旨意不肯搬走，他就命人砸了人家的府门‐‐&rdo;

任臻不无讶异地抬起头来：&ldo;天水湖畔住的都是当地富户官宦，他这么硬来不怕给兄长惹祸？&rdo;

&ldo;是啊。天水郡守后来赶来相劝，谁知一言不合，沮渠蒙逊竟然当众喝斥郡守滚出去，还说若再呱噪，便要动手教训…&rdo;

任臻一皱眉：&ldo;沮渠蒙逊再狂傲也不敢如此妄为吧。我怎觉得他似故意为之？可天水郡守一介文官，激怒他有什么好处？&rdo;

拓跋珪道：&ldo;听说吕光的世子吕绍儒雅好文，性子与其兄吕纂大不相同，这天水郡守就是吕绍向吕光举荐的。&rdo;

任臻心道吕氏兄弟为争位夺嫡，多年暗中不睦已是人尽皆知，沮渠氏与大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荣宠与共，沮渠蒙逊少年心性，这么做倒是情有可原了。谁知次日一早便传来消息天水郡守昨夜回府路遇惊马，摔出车驾伤了腰骨，据说今日连起身都难了。e任臻这下再也坐不住了‐‐心想这二世祖也忒仗势欺人了。他匆匆赶到隔壁，没见沮渠蒙逊，想了想便转向马厩走去，果然找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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